溯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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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新年选梗活动】篇肆:云在青天水在瓶

好了,这样就可假装一月有更新。

古生物成语活动自萌组:

选梗:“爱似爱,亲难亲,拥抱尽头是黑暗。
错已错,忍难忍,翻天覆地也难近。”

 
 
疏楼龙宿与剑子仙迹做朋友做了十几年,然后又倒追了剑子仙迹十几年,前者是大半个苦境所有居民都知道的事,后者却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在谈无欲所写的回忆录之中提及。彼时有关人等无关人等大都作古了,那一本非但苦境畅销,甚至远传至道境集境包括四魌岛诸多国度的《彼岸路》在《传灯》篇中却对这两人的关系刻画入微,不止真实恋情关系,连一些极隐私,有损其人声名形象的事迹也大胆地对公众直接披露,如果不是纯当小说来杜撰,那就一定是得到当事者生前授意后才能写出的。
奇怪的是,在这两种观点中倾向于后者的人数竟然远远超过了前者,原因有二:一是此书署名“日月才子”,扉页更题有“天下评文武,谈素起风云”的诗句,当然,此时素还真去世也已有数年,但他作为一名出色的媒体人,信用度与影响力却还是摆在那里响当当的。第二,回忆录创作者谈无欲年轻时与儒门教授龙宿互相赏识,互为知己,这又是大众所公认的。当年四个人的绯闻花边轰轰烈烈时,一度有人认为谈无欲才是疏楼龙宿包养或者说资助的情人,笔者十余岁时虽未有过此等揣度,但据性情气质考量,也曾希望这二人能由知音再向上发展一步,岂料疏楼龙宿竟于四十三岁生辰对外公布了婚姻状况,结婚对象是位平平无奇,从未有人听说其姓名的女子,剑子仙迹自此杳无音信,讣文悄无声息公布在疏楼龙宿死后的次年,而谈无欲漂洋过海,远走他乡,素还真亦娶妻生子,四人终于各自零落。数十年后,已是高龄的谈无欲以道境国籍的侨民身份回归苦境大地,那三人都只余伫立在不同公墓的石碑,《彼岸路》追想昔人,重叙那段意气风发的年少往事,难免令笔者这等正自人生最后一段光辉岁月滑向垂暮渊谷的人唏嘘洒泪。感慨之情在上,少时能与挚友彻夜高谈争论的谁与谁更合适相恋,反倒早已成为不是问题的问题了。
《彼岸路》分为七卷,其为文之博大浩荡,使笔者花费了一周时间方能草草通览,然叙至某人某事,幽微细致如亲见其状其貌,又使人终日手不忍释之,然而因终日营营为生而忙,翻阅过全篇一次后,笔者便将其束于高阁。直到次年,回忆录作者谈无欲亦传出逝世消息,哀恸之中,始取下阁楼上装此套书的厚重纸箱,不眠不休翻阅一月,而此番阅读下来,笔者竟对文中述及的疏楼龙宿与剑子仙迹这二人,以及他两人之间的情感关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这实在是自己也始料未及之事。
《传灯》篇披露的许多名人私事本已引起大众的广泛讨论,许多从前未曾受到公众关注的事迹也被一一整理而出,有心人甚至专为此二人做出了一份完整的年表。但奇怪的是,在查阅过许多资料后,不知不觉笔者心中对这二人的印象反而更为模糊,充斥了极大的矛盾和疑问心绪,反而不若初看《彼岸路》时,心头如涌热血如破冰流,遗憾感叹之情一时难抑的状况。在百思不得解后,笔者终于做下了只带这一本资料,查访书中两人生命数个重要地点的决定。
这篇文字的因缘便由此而始。
 
苦境某私立高中二楼左起第二间寝室,我本考虑到这个从未去过的“故地”拜访一番,最后却放弃了这个打算,那地方想必已经不知住过几届新的青葱学子,用现在的印象洗刷回忆之中的想象,非但无益,恐怕还会让几经洗历褪色却依旧能清晰描摹出的一桌一椅失去了本来那些岁月的味道。故而我仅以自己据当事者曾描述的空间想象那间屋中的真实,读者必然也可以谅解。
疏楼龙宿踏进房门前,就明白这间屋中在此后的三年都只会有自己一个人,“学校为他开单间”这件事早已不是特例,一纸批文对他而言不过是在支票上多开几个零的问题——这世上总是有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且不说幸或不幸,疏楼龙宿是这样的人,事实是不容否认的。
他放下自己的行李,花了两个小时收拾好床铺和日用品,天快要昏黄时他的人已经成功坐在窗前安安稳稳读书了,房门也就在此时被敲响,他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然后是门开的响动,一个同龄人的脑袋在门后探了进来,脸上挂着微笑。
剑子仙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嗨,朋友。”
疏楼龙宿放下书,心中在计较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个无论如何看都是初次见面的人称为“朋友”,剑子仙迹对他笑了一下,说了第二句话:
“介意下楼帮我抬一下床吗?”
当两个人把铁床架子和上面的草垫一同搬进四楼本应属于疏楼龙宿一个人的寝室后,后者冷静地看着另一个人把他的书架推开放下自己的旅行包,然后走进洗漱间,将他的洗漱用具挪到一旁腾出一半空间放上自己的,然后看了一眼角落里空气清新剂盒子上的字迹,颇自来熟地说:“咦?你很喜欢喝牛奶?”
疏楼龙宿认为自己的理智和忍耐力同时被挑战了一下,然而他很快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挑起一个不怎么友善,但无可挑剔的笑容。
“你现在是不是可以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带着这些东西出现在这里——我的房间里?”
 
寝室的门牌号是202,这是笔者亲到该校校舍探访时注意到的。以上文字凡读过《彼岸路》这本书的人想必都不陌生,因为这正是《传灯》篇关于剑子仙迹与疏楼龙宿两人的记叙的开头部分。
正如谈无欲书中所言,这间寝室内中仍住有学生,但早已不知换过多少批了,由此观之,202作为门牌号,在几十年前是否属实已不能确定。
笔者向房中住宿的学生请求进入观察,颇令人赞叹的是,今日之高中生防骗防盗意识很有提高,笔者再三出具学校证明也难入其门,不得已,最后是在校长的陪同下方成功完成了第一处地点的探访。
寝室现已更改为四人间,地上横竖摆放着球鞋、插线板、小音响、羽毛球拍和宠物笼子,脏乱情状一如最普通的男生寝室,几十年岁月的痕迹仅仅留存在某几块粉刷不彻底的墙角,岁月抹灭人存在的记忆,然而不断更新的人的活动却也同样可以抵抗岁月侵蚀,眼前景象实在是最好的证明。
笔者参观一周后,不由感慨谈无欲后来放弃此行的决定之明智,又深感于自己昔日分析此四人时,认为谈无欲其人“果而善决”的评价得此印证。离开学校宿舍后,笔者转而前往教学楼,当年教室自然早已无处可寻,但楼顶天台亦是此行的一个重要目的地。
(由于摘引文字不宜过多,每段只摘录了笔者自认为合适的部分,前因后果,阅读过原文的读者自然不需笔者多作赘述。若有读者对文中事迹了解不多,心有疑问,可自行阅读《彼岸路》一书,相信必会豁然开朗。此事后文便不再多作解释。)
 
“龙宿,我确实不想问你为何要在联考前一日拉我来吹风……但你也不要做出在寒冬腊月凹我请你吃冷饮这种不符合你风度品味的事吧?”
“呃,也不要这么沉默,你平时不是这样的,难道我的话比冷饮还冷吗?”
“算了,既然你不说,那我只好大胆假设小心求证,龙宿,你失恋了?”
疏楼龙宿将手中的甜筒朝喋喋不休那人脸上扣了过去,剑子仙迹轻松回避,拉拉扯扯拽住了他的袖子。疏楼龙宿开始怀疑自己约这个人来天台是个错误决定,同时思考着自己是否应该拆开垃圾桶里一沓粉红信封的某一封,回复一份情意绵长的回信,这样就可在下次有特殊天象看的时候,摆脱身边这位喜欢故作严肃的不折不扣的损友,体会一下他心里一向嗤之以鼻的所谓浪漫。
不好意思,谁年轻的时候都有过那么个说得好听些是轻狂,不好听些是中二的年纪。
当然,疏楼龙宿没这么做。无论此前或此后,他总是那个看上去优雅体贴而实际由于眼界太高而极其不易相处的一个人,通常眼光高的人总喜欢凭借第一印象来来决定交往中可以信任多少、付出多少,对疏楼龙宿而言,佛剑分说和谈无欲是一眼认定的朋友,剑子仙迹不是,然而这个人偏偏就成了纠缠他整整二十七年人生的,揉进眼里的一粒沙子。
所以他不会为此而随意让一名倾慕自己的女子进入他的世界,更不会拒绝剑子仙迹。
疏楼龙宿对剑子仙迹的情愫究竟萌于何时?这个问题我也难以回答。他没有说,我也不曾问过,或许世事就是如此奇妙,相比于想法相似的同类,人更易被完全不同的异类所吸引,也或许仅仅只是相处的时日过于久长,简单的日久生情,除了已经去往往生的亲历者,谁又能妄下评断呢。
他们看了一场月全食,阴影擦过月亮姣美的边缘,露出一弯浅牙和周围一圈的很淡的银光时,疏楼龙宿问:“剑子你看,现在的月亮是不是像个什么?”
剑子仙迹从庸俗的眉毛猜到了合理的银钩、马蹄、弓矢,最后疏楼龙宿用丰富的想象力赢得了他们都习以为常的胜负争斗,剑子仙迹问究竟是什么,疏楼龙宿没有告诉他,很久以后对我说:我当时觉得月亮的样子像一枚戒指。
第二年夏天,他们考入了同一所城市的不同大学,一个攻读文学专业,另一个选择了历史专业。
 
该校教学楼共有十九层,从天台向下望去,饶是手扶围栏仍觉无比恐怖,据说几十年前初建校时此处并未装围栏,后因屡有学生因失恋或家庭问题跳楼才不得已而为之。平台面积约有七十平方米,身处于此空旷之地,笔者自然不曾寄往于能发现任何有意义的痕迹,但趁夜色在此站立,初九的月色如弦悬挂头顶,沁凉甘甜,闭目想象昔日疏楼龙宿的魂灵与己重叠觉醒,再观月华,诸多纷乱思绪皆沉压心头,独独不能道出只字,此中怅然滋味也足堪这一行了。
至此,笔者恍然明了,无论如何疏楼龙宿对剑子仙迹在此刻之前已有恋慕之心,而为何那一弯月在他眼中如戒指,因由或也已水落石出了。
由天台下楼时,处于高层的毕业生教室灯光未息,由窗口向下可以望到带有环形橡胶跑道和绿色人工草坪的操场,也有些学生在夜跑,这样的环境能够萌发出不知所起的情愫,似乎既属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离开校舍后,笔者来到了这两人同居二十年的住房,别墅现由疏楼龙宿的得意弟子穆仙凤代为打理,不作为名人故居对外开放参观,禁止拍摄,而且要经过穆仙凤本人同意才算做得到批准可以进入,笔者有幸打动了这位儒门天下现任校长,得以在故居内观览一日。
 
剑子仙迹不是个合格的考古专业毕业生,也算不上一名合格的旅行者。
他的专业课成绩一向很好,然而毕业时导师邀请他留在考古队伍却被委婉回绝了,就好像剑子仙迹其实在很多专业方面都很厉害,例如摄影、武术和计算机,但从不在人前显露半点,与其说谦虚,还不如说是种刻意的低调。离开母校这个决定,同届的师兄弟以及身边的朋友都曾劝说过,但这个人总是能够不着痕迹地绕开话题的重点。最后在送别宴上,一步天履问他之后要做什么,他干了圣踪递过来的酒,笑了笑说:“我想到处走走看看。”
这一走就是几十年。
对剑子仙迹与疏楼龙宿关系略知一二的人,多会猜测前者是依靠后者多方救济才能维持这几十年的生活,其实不然,剑子仙迹拍摄的照片经常变换着各种笔名出现在各大旅行杂志上,这方面的来源足够维持他平日不多的开支。若是实在花销紧缺,他会边在外旅行边做一些临时工作,比如站在马路上帮酒店发传单,或者是在旅馆混个临时招待的工作,他活得很随意,但总是一副生活愉快的样子,这不能说是运气,实在也与他有能力,而且爱到处结交朋友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他没有自己固定的住所,如果一定要说,可以把疏楼龙宿的别墅当做是他的固定住所。无所谓什么季节,每年剑子仙迹一定会回那里与疏楼龙宿共度一个月,从无毁约的不良事件。
疏楼龙宿的同事一度以为他在家里包养了一个小白脸。
这两个人一个一年难得回家一次,另一个见到他回来也从不大惊小怪,只当多了个能上街买菜修电线搬沙发的免费劳工,各自都是二十几岁的青年才俊,不成家又相当于间歇同居,说朋友似乎没有这样的朋友,又不曾听说有什么逾越了朋友界线的关系,相处模式可以说很奇怪了。
但疏楼龙宿不在乎,剑子仙迹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于是两个人维持着这种奇怪的关系,从二十二岁直到四十二岁。
 
厨房干净整洁,显然在居住者都离开后始终有人负责清扫,冰箱里自然是空空如也,一沓雪白的盘子摆放在水池旁,碗筷、锅铲、调味品各各分门别类十分细致,不知是疏楼龙宿离开时自己将一切物品归于原位的,或是穆仙凤后来收拾起的。
笔者在碗橱附近意外发现了玻璃器皿摔破的碎片,或许这二人也曾有所争吵?《彼岸路》却未曾提及任何可能与争吵相关的内容,即使是后来决裂,也仅仅是剑子仙迹孤身出走,而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此人的确是一名太过于低调内敛的人物。
除却那片碎玻璃,笔者在厨房再无其他收获。唯有物是人非的气氛始终萦绕在房间中,哀愁而凄迷。
 
疏楼龙宿指使在沙发上读杂志的剑子仙迹出去买菠萝,后者十一月底才刚刚回来,这年冬天还没有下雪,天也不是特别冷。从他们居住的地方到小区的水果市场没有几步路,剑子仙迹披上外套便出去了。
疏楼龙宿在键盘上敲完最后几个字,一眼瞥到剑子仙迹留下的杂志,摊开的一页是极光的大幅全彩照,他略扫了扫,不愿多看,径直翻到了署名为“青城山”的推荐版头,满眼皆是流动的彩色颜料,仿佛一个燃烧的夏天。原来这个人这次去了那里,疏楼龙宿想着,又把杂志放了回去。
剑子仙迹最初两年外出旅行时,疏楼龙宿尚且过问他去了何处。时间越久,他反而越一句也不愿问了,他不问,剑子仙迹就当他不想知道,自然绝口不提地点,只捡些旅途中的故事,讲来两人品评。
剑子仙迹提着一袋子削好的菠萝回来之前,疏楼龙宿自西装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盒子。剑子仙迹把菠萝摆在盘子里,以牙签挨个插好后,疏楼龙宿仿佛漫不经心地把盒子递给了他。
黑色丝绒衬底,上面躺着一对戒指。
或许是剑子仙迹沉默了,也或许是疏楼龙宿没有给他说冷笑话的机会。
“剑子,我不打算继续回避这个问题了,我喜欢你,我现在向你求婚。”
疏楼龙宿几十年后向我复述这句话时,眼里带着一点锐利的骄傲,太锐利了,是至薄的精美瓷器摔碎,碎片断口那样的锐利。所以我问:由爱生恨,你恨过他吗?疏楼龙宿却扬着一点微笑摇头,说从来没有。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也或许他说了谎。
那年一直到了很晚剑子仙迹才回来,疏楼龙宿以为他以后都不打算再来了,可他还是赶在除夕夜回来了。他的态度与往常毫无分别,就如同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客厅亦是同样的干净整洁,阳台摆放着数个空花盆,沙发后的墙上挂有一副字,无论装饰品还是家具皆昂贵精美得可怕。除此之外,客厅毫无可探寻处,笔者便带着失望与期待来到疏楼龙宿的书房。
此处只作疏楼龙宿一人读书、写作与做研究用,四面墙上摆满了书籍,书桌上摆放着一盏莲瓣样台灯,早已失去效用,笔架中插有几支墨水笔,至于手记或文档,一页也未有留存。笔者心中有疑:为何一切皆收拾干净,唯有四壁书籍仍置于此地,任灰尘飞舞,岁月沉封?
经问询后,得知此处书籍已在原主人生前允许外人随意翻阅,笔者乃于一本《四境地理》中翻到一张便笺,上面唯有两行诗。
“八月里我是瓶中的水/你是青天的云。”
是疏楼龙宿留下的吗?笔者只能凭借猜测自行判断,而草草翻过一面书架后,再未有其他收获。
 
同居的二十年,尤其是告白后,从不掩饰自己恋慕之意的那十五年里,疏楼龙宿对剑子仙迹究竟抱有的是怎样的心情,我想,这就好像他为什么会爱上剑子仙迹,剑子仙迹又为什么在回绝了他后依然每年回到他的别墅一样不明缘由。
一个人为什么会爱上另一个人,为什么不爱另一个人,这问题未免太难解了。
爱一个人尚且如此,若你爱上的是一片云呢?
依照大多数人的理解,爱情应该是最纯粹不染纤尘的东西,承担、包容、希望对方过得好。如果这是爱,我想,情爱必然拥有着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性质,越是纯粹清澈,越是燃烧炽热,毁灭时也就能拉上更多的东西粉身碎骨同归于尽。情爱的面目像婴儿,是美丽而恶毒的。
我曾不明白疏楼龙宿为什么要那样做,有个夜晚在道境写这篇回忆录时,我合上电脑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蓦然想起记忆深处一个相隔云水之外的故人,不知为什么,忽然就理解了。
但我不想在这里说出来,读者若有兴趣,读完我接下来要讲的这部分故事后,可以自己想一想,想你曾经深爱过的人。
 
疏楼龙宿的卧室是《彼岸路》中所言的另一个较大转折发生的场所,这段故事也是造成争议最大的地方,直至今日,仍有过激的网民以此事开启争端,或认为疏楼龙宿其情可悯十分感动,或完全不认同他的做法斥之为无耻下贱,更有人倾向于这段故事是谈无欲杜撰,为的是恶意中伤曾与他情同知己的疏楼龙宿。
卧室房门紧闭,但并未如传言般贴有封条,绝不允许任何来访者进入。
推开房门后,内中布置是一如客厅的豪华精致,尽显尊贵而不落于俗气。艳紫窗帘厚重,甫拉开便有明亮光线照落满室,衣柜内中空无一物,双人大床洁净不染尘埃,床头柜的抽屉之中也同样是空的。让人难以想象几十年前,就是在这里发生了那件导致两人最终决裂,至死仅能再见一面的事。
笔者站在窗边,自背包中取出随身携带的《彼岸路》,藉着昏昏斜阳重读了上述一段,对疏楼龙宿的心情,竟也恍惚能有所体悟。
举凡爱人者,无人能不生出丝毫的贪婪与占有之心,是故鸟可囚于笼中,鱼可置于缸底,虎豹经受驯养,亦能化为猫狗揽在膝头,但若你爱上的是青天的一片云,又该如何才能拥抱他呢?若谈无欲对素还真,是求而不能得,为他所得的素还真便不再是素还真,那么疏楼龙宿日日相对剑子仙迹,恐怕便是欲得十分,手中能握住的却唯有三分,似爱非爱似亲非亲,愈是如此,愈生贪念,终于想要十分外的那个全部了吧。
那么大抵疏楼龙宿向剑子仙迹突然告白,与做出此事时想法亦是一致的。
 
接下来我要叙说的部分,信与不信,自在读者。若觉得十二分荒谬,权当听人说了一段笑话也无不可。
六月时,剑子仙迹自遥远的集境归来。当日他喝下了疏楼龙宿早已备下的水,而后两人进入卧房,剑子仙迹意识不清,疏楼龙宿便趁此时引他一宿欢好,剑子仙迹次日清醒,且悔且怒,离开两人居住的别墅后便杳无音信。若以简单笔法叙来,不过是篇不成章的残页断简。
剑子仙迹醒来时,疏楼龙宿穿着一件睡袍站在窗前饮酒。剑子仙迹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本大有资格问:“怎么回事”或者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然而他久久没有说出一个字来。我以后事推想,或许那时他的神色极为悲伤也说不定。
疏楼龙宿喝下了半杯,余下一半在杯中轻轻晃动,他终于侧过身来,一下子拉开半面窗帘,剑子仙迹看见他映在阳光下的侧脸,他的嘴角带着一点笑意,不是满足也不是得意,就是那样一点点骄傲的,锋利的弧度。疏楼龙宿的面容一向秀丽,他半边脸面向着正午的阳光,眼里却暗暗地沉落下去,他开口时的语气必然是极有底气,极自信骄矜的。
“剑子,你现在没有退路了,我给你直面选择的机会,这杯酒——”
他举了举手里的酒杯,对着视线尽头的衣柜扬起下巴。自始至终他没有看向剑子仙迹。他问:
“你要不要喝掉它?”
这次的沉默短暂很多,剑子仙迹沉默着从床上起身,穿好自己的衣服拉开了卧室的门。离开之前,他听见疏楼龙宿在身后愉快地笑了,声音里笑意还在,却使人六月天里如坠冰雪窖中。那句话雪亮地劈在他们二人之间。
“确实,剑子,你要走可得快些,你的好朋友笑封君和你的好师弟邪影,他们两个人的命你现在可能赶不及过去救了。”
就如同疏楼龙宿自始至终不曾把目光从衣柜上移开,剑子仙迹自始至终也不曾说过一句话。
 
待笔者在这个当时一切结束的地方第无数次重读过这段故事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参观时限已至,我合上书,带着一丝惘然走出别墅。虽仍言迷茫,到底是有一些矛盾解开了。
回到家中,笔者将仍待解决的几点矛盾罗列,于此列出:
第一,剑子仙迹究竟爱不爱疏楼龙宿?
第二,疏楼龙宿策划的最后一场决绝,究竟用意何在?
第三,此事发生一年后,剑子仙迹与疏楼龙宿再见一面,彼时疏楼龙宿已娶妻,此事在《彼岸路》中未曾详细刻画,但却隐约透露出,是剑子仙迹去寻疏楼龙宿重归于好,若果真如此,两人为何没有复合甚至更进一步?
为此,笔者决定最后走一趟两人远隔南北的葬地。
 
我知道叙述至此,必然有读者怀疑我为何知道他们相处的种种细节,甚至包括这样的隐私,也能描述得如此详尽了。其实细心之人或许在前文之中已发现蛛丝马迹,的确,我笔下这些细节,全部是当事人之一,疏楼龙宿对我描述,托我日后将其写出,印发流传的。至于原因,我也只能说,我所认识的疏楼龙宿,是个强大又脆弱,华丽优雅又极易做出极端决定的人。
他选择将私事公之于众,与他后来拒绝了剑子仙迹提出的和好请求,在我眼中,由他做来,都是理所当然的。
两人决裂一年后,剑子仙迹与疏楼龙宿曾在一间咖啡馆相见,是前者来找后者,此时疏楼龙宿不曾详谈,我也仅能说,剑子仙迹有意与疏楼龙宿重归昔日挚友关系,而疏楼龙宿依约而来后,他却又忽然变了主意,二人只谈了几句过往闲话便各自散去,此别后至死不曾再相见。
闲话是什么?
我只记得疏楼龙宿曾语气平淡地叙说:“他问我,还记得一起看月食的那次吗,我那时以为你失恋了,才拉我来做这种抽风的事。”
我问:“你没有问他,还记不记得月亮像什么这个问题吗?”
他摇了摇头,嘴角又扬了起来,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当年我没告诉他答案,那时我也没告诉他,我不是失恋,是突然恋爱了。”
疏楼龙宿身后没有孩子,由妻子安葬在苦境南方的一处墓园,而剑子仙迹则是被他的不知哪个朋友埋葬在北地。纵然故地不曾重游,但为故人扫墓,我还是都亲去了一遭的,人生白头容易携手难,或许阴差阳错苍天作弄,或许人祸生灾自食其果,这其中深意自由有缘读此书的人来思索,而他们两个的故事,说到这里也就可以了。
 
我在剑子仙迹的墓前再一次翻阅到关于他们两人故事的结尾。
行文至此,才发现忘记补充一桩事,当初二人决裂,疏楼龙宿所言的“笑封君与邪影皆会身亡”一事,实与他自己毫无牵连,笑封君参与文物走私,拒捕被杀,死前曾以一步天履作为人质,所幸邪影最终只是受了一点轻伤和惊吓,人没有大碍。
笔者就是由此入手揣度疏楼龙宿当时的用意,最后得出的结论无非是逼迫与试探。他用极端的手段逼迫,用似是而非的真相试探,前者是决意要得到剑子仙迹的一个答案,或聚或散,后者则是试探剑子仙迹对他的感情,或爱或恨。与如此决绝的做法一脉相承,才有了后来,剑子仙迹纵使回头,也已毫无回转余地的结果吧,尽管那时疏楼龙宿还在纸上写着“我是瓶中的水,你是青天的云”,其实却已经执意透过十一月的窗口,看见大雪弥漫了。
这着实不是爱人的好方式。内心恍然时,笔者亦曾如此感慨。
可我又想到谈无欲书中所言,“情爱的面目像婴儿,是美丽而恶毒的”。又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纯粹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至此关于疏楼龙宿的想法都已厘清,笔者在他的墓前放上一束花,又乘火车来到北地,几经辗转才在一个小小公墓找到剑子仙迹的墓地,虽然规模不大,但墓前并不冷清,想必都是生前好友,乃至好友的后人前来清扫拜祭。石碑很干净,没有放照片,只刻了一行看不懂的大字和两行看不懂的小字。我将那些字拍下照片,回家后又查阅资料,确定那是殷周时铭刻在铜器上惯用的金文,这确实也十分符合剑子仙迹的专业背景。
细心比照几番后,我在此将那三行字的大意翻译给诸位。
大字是:“我向来爱饮杯中的水”。
下面的小字是:“人如果已经迟了一步,总不能让自己再迟十步百步”。
得知文字涵义时,笔者内心的感受一时着实难以言喻,事实在前,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更不打算说服自己剑子仙迹从未爱过疏楼龙宿,但一旦承认此点,更大的问题随之而来,既然他们两个都爱着彼此,也没有被强迫分开的硬性条件,为什么最终却落得个两两分散,连死后都各自埋葬在天南海北的结果呢?
随后我便省觉了自己的错误:这世上一心相爱,又不曾被外力强迫分离,最终却没能成功白头偕老的人难道很少吗?相比于外力强迫,或许两个人在彼此相处之中,性格气质相互摩擦碰撞生出矛盾,因此而不成其好,两地相隔的人岂非更多?
而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复杂又简单,传奇又平常的地方,也正在于一切都是彼此个性促成,猜疑、试探、矛盾、退让、回避……无关他人或外力,让观看的人总以为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吧。有人说命运的悲剧最为痛苦,无论怎样努力终究无力回天,可探究过剑子仙迹与疏楼龙宿这一生的纠缠牵绊后,笔者竟恍惚认为,人自作自受的苦果才最难吞咽,因为无处怪罪,无法推卸,所有苦涩都是自己一手造成。能承受这样的痛苦,才是人真正强大之处。
他二人之不寻常,或也正在于此。纵是另有更多原因,因受篇幅所限,我也只能就此停笔,待有兴趣于此的人自行探究。
于我而言,剑子仙迹与疏楼龙宿的故事,说到此处也可以了。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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