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流光

剑是百器之君子，刀是百兵之将帅。

踏过小径便入深山，山路崎岖难行，处处皆是乱石密林。夕阳已没，月色清寒，山坳一片竹林深处，三间门首题着“秋心居”的草屋则有客来访。

来客是名黑衣刀者，长发散乱，步伐劲快衣摆飘飘，佩刀却掩在袍袖之下，一双眼亮若寒星，无处不彰显着“艺高人胆大”的冷酷气息。来到门前，已有一人候在门外，似是算准了客人会在此时到达。

“好友果然来了，不枉我这几日等候之功啊。”说话人梳了个道髻，衣衫雪白，眉目间似生来便有一片愁情不展。

刀者停下脚步，竖起大拇指赞叹：“美味！谈话心平气和，举止谦虚文雅，看来自我约束的进展比这边的还大。下回再来，就要用放大镜才能挑出你跟得道仙人、武林栋梁之间的差别了。”

“何故取笑于吾呢，好友一身狠野刀气，不也同样消弭许多吗。”白衣人语气温和，黑衣刀者手指掠过额前碎发，动作潇洒利落：“三人约定，你看这边的会甘愿落后吗？”

白衣人轻哈一声：“隐处惟白云，不比江湖风波恶，好友身在人间，刀在江湖，维持三人约定，自然是难上加难。”

刀者不以为意一摇手：“不难，这边的可是出自社会大学的高材生呢。”

“也是。”白衣人微微笑了，“学者亦相信，世间还无任何能可难倒好友的事情。”

刀学生转过脸来，锋锐雪亮的双眼与白衣人相对，言语间三分玩味，七分笃定：“无缘无故自称学者，你又要换住处了，就不知这回打算到何处去，换个什么名。”

“知我者，好友也。”白衣人回答得坦然自若：“道海无尽，求学者孜孜不倦，当以千秋为期。我打算用学千秋这个名字，上昆仑拜师学道。”

“昆仑无上师，五华圣气，美味！”刀者惯用的口头禅用在此地不知是褒还是贬，不过下一句犀利的尾音微微上翘，多了几分愉快：“这样讲，你是学者，这边的叫学生，以后就方便与那不合味的朋友区分开，叫你同学的就行了。”

学千秋声线依旧柔和：“九层之台，起于累土，人之一生，无时无刻不是在学习，能与好友相识同学，是学者之幸啊。”

“同学说话，听起来就是不一般，合味。”刀者半侧过身，本就凛冽的眉宇更显咄咄逼人，他手按在腰间那口刀的刀身之上，学千秋的目光也随之落下，那刀阔而微弯，厚薄适中，是一口已然沉封鞘中，依旧寒芒四射杀气煞气横溢的宝刀。学千秋露出些许沉思表情，刀学生又问：“同学打算几时走，需要这边的替你通知另一位吗。”

学千秋微微摇头：“这等琐事，不用劳烦好友。”他垂下眼睫，眉心的皱痕越发明晰，显得温柔而又哀愁，刀者锐利双眼始终锁在他身上，毫无预兆开口：“走了也好，待在用愁挂名的所在，整日里愁来愁去，道未学成，眉毛夹苍蝇的绝学一定先练好了。”

他所指是门前的“秋心”二字，学千秋不由一笑，双眉也稍稍舒展，刀学生蓦然凑近几分，眼睫几乎要触到他雪白眉毛，学千秋一怔，本该本能反应的脚步却牢牢定在原处，未有移动。

刀者盯着对方眉心左右看了一阵，满意点头撤退：“这样才对，昨日不可留，明日徒烦忧，此时此刻，天下间没有那么多事要同学来烦恼，还是逍遥自在的你看起来较合味。”

学千秋自然知晓眼前这人是诚心关怀自己，道了一声“抱歉，学者让好友担心了”，便转开话题：“江湖漂泊多年，好友的药用的怎样？”

“失味！”刀学生摇头，半侧过身，便是背对学千秋了：“这边的老朋友很讲信用，说不出手便不出手，同学不要忘记了，这边的承诺过，这口刀只会为情剑再开。”

“好友一诺千金，学者只是担心……”中途微微停顿，刀学生便将话头重新接过：“这边的实力，走跳江湖，岂会小河沟里翻船，同学要记挂，不如帮这边的想一个好看的新造型，如若不然，只有同学换名，这边的墨守成规，一副过时打扮，不就很不合味。”

“……哈，好友总是这般洒脱。”学千秋口中如此说，眼里却泛起些微笑意，目光在刀学生面上流连片刻后，蓦然以指蕴剑气，划下袍底一块雪白布料，脚步稳稳走至那人身前，亲手将布叠了一叠，松松围在他颈上，再将前端两叠布料展开，刀者的下半张脸便被掩住了，只余一双凌厉的眼。

学千秋双臂搭过他肩，刀学生只是微微闭上眼，坦然任他将这条特别的“围巾”系好。

“好了，就不知这样好友是否满意。”

刀者双眸掀开，未有褒贬，只是用平常的语气赞了一声，便按刀转身，迈着与来时相同的步伐离去了。

学千秋忽然在后轻声道：“久别暂聚，转眼又是分离时。学者此后要去昆仑，好友又是去何方呢。”

刀学生脚步未停，衣袂亦随着山中的秋岚飘飞不止，扬手答道：“自然是去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