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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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狼温】牵丝戏

#温狼温#无差。两年前的旧文补完,断断续续意识流,badending预警。

 

 

牵丝戏

 

【春】 

山间一场薄薄细雪还未融尽,竹屋外的垂柳就抽了新芽。春回大地,任是料峭劲寒,也已掩不住那股往外冲的盎然生意。

三十二岁的神蛊温皇伸了个懒腰,直到春日里暖融融的太阳高高挂上头顶,方才起身挪到屋檐下的躺椅上,摆弄摆弄手里的几块木料。

他住在深山里,是一名木偶师。

——或者说,从现在开始,成为了一名木偶师。

他在那木料上下的雕工极慢,日当中午的时候起床随随便便吃上两口几乎不堪入口的饭,然后换到躺椅上继续躺,眼似睁非睁,手上也是随意而散漫的,几乎让人怀疑他下一秒就要将连个轮廓都看不出的未成形木偶扔到地上,自己安安静静打个盹儿。

他的躺椅边有琴案,有香茗。不时地,他也会端一杯茶来饮,琴倒是极少碰的。

等到太阳稍稍沾了点儿对面的山尖,他就把木料往躺椅上一搁,自己回屋吃个晚饭,继续他的睡眠了。

如此三月,神蛊温皇手里的木偶头终于有了些样子,纵然面目不甚清晰,神韵之间却酷肖它的主人。等到第二年的春初,温皇成功做好了他的第一具木偶。彩墨勾勒上风流眉目,裁剪装饰上蓝衫简冠,最令人一见即难忘怀的却是那具木偶的俊逸神采——若你盯着他的眼睛看久了,你会发现那双点了墨蓝的双眼中似乎藏有千万莫测心绪。

——明明是人偶,却像是活物一般。

其实说是活物,又不如说就是木偶师一个活脱脱的翻版。

木偶雕成那日神蛊温皇与手中小一号的神蛊温皇对视,他眼里有些笑意,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杂着喜爱与厌恶,或者是叹惋的情绪。木偶如是回敬他。

他就略带着笑意叹了一声,将那木偶摆在了琴案上,轻飘飘一句:

“你就叫神蛊温皇吧。”

 

温皇仿佛并不在意给一个木偶赋予自己的名字。

天上云去了又来,鸟飞了又还,几棵垂柳抽了新枝,落了枯叶,又发绿芽。自从制作完“神蛊温皇”之后,木偶师足足一年没有再动手边的雕刀。

直到第二个春天。

雷始惊万物,绵绵细细下了几天的雨,山间本就偏阴,夜晚时水汽浓重,湿寒侵体令人睡也睡不安生,神蛊温皇几次夜半里醒来,拉了拉被子再睡过去。雨不停,他睡意也极重,整个人整日都混混沌沌。

渐渐收晴的时候他清醒,难得没有到屋外去晒刚有机会露出头的太阳,而是坐在椅子上,向窗外看了半日。

与主人同名的木偶自雨势刚起的时候就被收了进来,此时正摆在他视线所及的方向。然而温皇目光幽深隐晦,甚至看不明他是在望那木偶、望出巢觅食偶然掠过的鸟,还是在望远远开了几朵花苞的一枝碧桃。

如此过了许久,他方收回视线,那一刹才像是有些怅然的样子。然后他拿起那尊“神蛊温皇”,手指轻轻抚过木偶的脸颊,力度温柔得像是在怜惜一个孩子。

他带着些许奇异的笑容,如同对镜自照般轻声说:“傀儡合该为戏而生,只是若让你一人排独角戏,未免无趣。”

就这样,偶师决定为他的造物制造一个同伴,一个挚友。

 

温皇从前不是木偶师,而且和这一行当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手下的还珠楼势力庞大,无论是江湖还是王族皆无人能制,然而他作为这座楼的主人,在抛弃自己一手打造的势力时却没有丝毫留恋,甚至连理由也没有。

他只是觉得厌了,这一项已不能带来乐趣,总会有能让自己感兴趣的事物。

于是他去找天下最神奇的木偶师,向他学最奇妙的技巧,据说用这种方式雕刻出的木偶有灵,能与活人无异。

而事实上这位木偶师连同这项奇技也都没有令他失望,温皇能看出自己这尊木偶渐生灵识,所需只是时日而已。

神蛊温皇从来不是一个愿意在无趣的事情上浪费生命的人。

——既然已有证实,也有尝试,他本该很快就对此厌倦了才是。又为什么还要去制作第二尊木偶呢?

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但是他已决定做了。

神蛊温皇做下的决定,也从来没有再翻悔过。

三十四岁的神蛊温皇又拿起手中的雕刀,他与窗边的木偶对视了片刻,仿佛看见对方说:

“你不是觉得无趣,你只是厌倦寂寞。”

他未作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夏】 

暑气蒸腾,山间稍凉爽些,却仍是有恼人的蝉声躲在屋外的浓浓树荫里。温皇嫌它们太过聒噪,但是又懒得动手收拾,只好装作听不到这片叫声,白日里睡得更久。

只在杀人的时候,他会稍微勤快上一些。

杀人。用刀。

杀寻衅滋事的敌人。用刻削木头雕琢精致眉眼的雕刀。

温皇用刀杀人的时候,似乎比他在木料上下的每一小刀还要轻松写意些。而稍微勤快,则是指他没有放走接连几批前来刺探或是刺杀的任何一个人。

至于尸体——或许是实在到了勤快的极限了,他只随手撒些粉末出去,转瞬将尸体也化作同样的粉末,风一扬就飘飘洒洒去了。

在神蛊温皇三十五岁的夏天,“神蛊温皇”有了两个同伴。分别叫做“千雪孤鸣”和“藏镜人”。

这两个同伴先后成型时,“神蛊温皇”已经生出灵智。有趣的事情是,非但外在,连他的性情也与造者相差无几,同样的漫不经心。

同样的懒。

在这三尊木偶完成后,木偶师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动过手中的刀。无论是雕刻的刀,还是杀人的刀。

 

千雪孤鸣产生意识时第一个见到神蛊温皇,觉得格外亲近。

这感情不知来由却格外深沉,神蛊温皇话不多,在两只木偶还未相熟到后来那种地步时,大多时候是千雪孤鸣讲,神蛊温皇听——到底是真在听还是真在睡,没人知道。

讲得多了,仿佛冰冷木头也被真心焐热,起码神蛊温皇听他讲话的态度真诚了不少,偶尔还插嘴点评两句,或者坑他出丑什么的。

小屋内外总共只有一个人两只木偶,丢人出丑也出不到哪去。

后来“藏镜人”也被做好了,生出的灵识意外地十分暴娇。别扭成性,外冷内烫,一点就炸。

有千雪孤鸣在中间牵线,三只木偶很快混得极熟。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藏镜人加入之后,千雪孤鸣终于不再在面对神蛊温皇时全面溃败落于下风。大方向上说:千雪孤鸣克藏镜人,神蛊温皇克千雪,藏镜人克温皇。

偶尔木偶们也会审视自己的主人,他们对木偶师理应抱着崇敬孺慕之情,事实却并非如此。

千雪孤鸣更为亲近木偶师,夏夜暴雨,温皇从不记得要关窗,自从千雪孤鸣产生神智后,每次都是由他代劳;藏镜人则是另一个十分看不上木偶师的极端,气温骤降时对着给温皇拉被子的千雪孤鸣恨铁不成钢的人一直都是他。

神蛊温皇则令人看不懂。

他是外形到性格都完全脱胎自木偶师的一个,他与他的主人对视时,同色眸子深处晦涩难懂的神情毫厘无差宛如对镜。或许木偶师对他抱持的情绪,也即是他对对方的认知。无人能懂神蛊温皇,又焉有人能读懂“神蛊温皇”?

 

三十六岁的神蛊温皇决定排一出戏,以这三只木偶为主角。

有国名苗疆,神蛊温皇、千雪孤鸣与藏镜人合称苗疆三杰,三人一者是天下风云碑上毒术榜首,一是苗疆不服管教只爱闯荡江湖的小王爷,剩下的一个是苗疆军人心中的神话,将门之后,现今的苗疆战神罗碧。

故事开始,三个人就已经是很好的兄弟。

藏镜人军中遇险,神蛊温皇纵然百般疏懒,也还是和千雪孤鸣一同千里迢迢奔赴战场;神蛊温皇为苗王诛灭巫教,千雪孤鸣虽因身份原因不便露面,仍是拖上藏镜人在一旁跟踪观望。而千雪孤鸣——

千雪孤鸣好似从来不知难为何物,愁为何物。朋友有难处他相帮,掏心掏肺,恨不得把一身肝胆满腔赤诚都剖开来晾晒;又活得通透,看得明白,不争不抢,几分少年心性还未曾被世路不平打磨出偏激的火光,就先活成了粗粝风尘里一块胸怀坦荡的岩石。三人相处,藏镜人与神蛊温皇说不上三句话可能就要掀桌,虽然本就很少真正动气伤感情,也亏得千雪孤鸣从中调节斡旋。

山上没有旁人。

木偶师的戏不过是排给自己的看的,一出又一出,有时是三人一同闯荡江湖,有时是对坐划拳喝酒,有时候也从野渡头前过,莲花荷叶间影影绰绰露出轻快的小舟,红绡绿鬓的少女站在船头,三人打赌谁能从姑娘们手中讨到最多最甜的莲藕。

三只木偶的性情、身世、喜恶都渐趋丰满。温皇看着这些戏码,不觉得有趣,也不嫌无味,只是一场一场地看下去。木偶在戏中却如感同身受,当真与那三个虚构的角色渐渐重合起来。

故事演到巫教时,木偶师曾对剧本增删修改多次,始终不能满意。最后索性一头扎进屋中,自己推敲琢磨去了,戏台就这样冷落半年,就在三只木偶闲得快要发了霉时,神蛊温皇出关了。

他又新做成了一只木偶,是个女角,面目灵动,衣着光鲜。由他亲手小心地放到架子上,放在已有的三只木偶中间。

新的剧本改好了,诛灭巫教时,神蛊温皇与千雪孤鸣从蛊毒弥漫荒无人烟的废墟当中抱走了一个女孩儿,名叫凤蝶。神蛊温皇从此退隐神蛊峰,放下无双剑招,闲读贝叶经文,专心养花种草去了。

之后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木偶师没再编排任何戏码。

夜深人静,闲暇无聊时,千雪孤鸣会喊上神蛊温皇与藏镜人一同去偷饮仓库里的美酒。那晚他边喝边抱怨:“再这样下去我的笑藏刀都要锈了,最近雨水又这么多,真不知道那一位心里在想啥,温仔,你难道就不无聊。”

神蛊温皇摇了摇头,高深莫测地说:“不急,多雨的夏季要过去了,且等等看吧。”

 

【秋】 

等了等,秋天果然就来了。

深山里草木零落,白露为霜,门外两棵紫荆树落了一地黄叶。三十七岁的神蛊温皇又开始频繁让手中那三只——该说是四只木偶登上戏台。奇怪的是,同样是在木偶师手下精心雕刻过的凤蝶却一直没有生出灵识,明艳的紫色衣裳高高摆在木架上,却仿佛要泯然在下方那一排随心所欲粗制滥造出来的配角当中似的。

新的剧本从神蛊温皇隐居神蛊峰的平静生活被打破开始,异族之人入侵中原,高卧山中的智者半是被迫半是主动入世,搅进说不清的恩恩怨怨当中去。牵一发而动全身,高踞西南的苗疆不能置身事外,千雪孤鸣与藏镜人终于也被牵扯进来,后者更因一直隐瞒的身世秘密成为了一切旋涡与风暴的中心。

这戏演得千雪孤鸣不爽,藏镜人更不爽,但他不说什么,只是终日沉着一张脸任由千雪有事没事找他喝酒说话。神蛊温皇的话越来越少了,木偶师本人也一日比一日沉默,躺在椅子上,望着正在落叶子的树不知在想什么。忆无心被他作为筹码卖给西剑流,藏镜人与史艳文在极端境况之中相认,而后便遭遇中苗两方铺天盖地的追杀,在天下风云碑前,神蛊温皇一掌使三途蛊爆发,凤蝶性命堪虞。三人的感情中出现了太多裂缝,一些源于命运捉弄,更多则是神蛊温皇莫测的临时起意,少有的闲暇时候,千雪孤鸣坐在神蛊温皇身边,问他:温仔啊,你看这个局势越来越紧张了,到底是要怎么发展,我很担心啊。

神蛊温皇看上去不大想和他说话的样子,只是敷衍着:“等等看吧。”

千雪孤鸣觉得他和木偶师倒是越来越相似了,也不知是不是这些剧目的缘故。有时一念升起,千雪孤鸣会忍不住想,这些当真都是编出来的故事么?

故事仍旧发展极端,藏镜人假扮史艳文的身份暴露,任飘渺与宫本总司决战不悔峰,苗疆对还珠楼猜忌日重,在真正撕破脸皮前仍要派出与神蛊温皇关系最好的千雪孤鸣去进行联络。千雪夹在长兄和两名结义兄弟之中,忙得焦头烂额,左右为难。裂隙已生,弥合不易,三人再也回不到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候,千雪孤鸣去见神蛊温皇时,却仍是对凤蝶说:“只要他一句话,我还是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凤蝶说:我宁愿你永远也不知道主人心里真正在想什么。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吗?或许戏中的千雪孤鸣不敢猜想,不愿断言,他认识的温皇,或许神秘有之,懒惰有之,高深莫测、操弄胜负、让人气不打一处来皆有之,但却从不曾是一个轻言生死的人。

他追求的是胜利啊,天下间最傻的傻人也不会追求失败,追求死。何况神蛊温皇比全天下大多数人都聪明。

可是一旦抛开根深蒂固的偏见,得出结论就变得再容易也不过了,他分明是站在最高的悬崖顶上,拼命要往深不见底的深渊里跳。

千雪孤鸣越想心里越堵,可是转念一想,这些都是戏台上发生的事,戏演完了,三个人依旧可以好好喝酒谈天说地,又舒服了。他去找神蛊温皇,对方老老实实躺在架子上,好像在睡觉,但千雪孤鸣打眼一看就知道他醒着,毫不客气地蹭上去说话。

“温仔啊,别自己闷着了,你不是很能说,来猜猜之后的剧情也好啊。”

神蛊温皇哼了一声,千雪孤鸣又去推他:“随便讲两句也好,你也不怕闷出个好歹来。”

神蛊温皇突然开口:“我们都会死。”

千雪孤鸣愣了一阵,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是说剧本的走向?有那么严重吗?我觉得还有可挽回的机会啊!”

“那要看人。”

神蛊温皇又沉默了一阵,千雪孤鸣忍不住问:“看什么人?”

“看有人是不是愿意挽回——”神蛊温皇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没什么波动,表情也淡淡的,千雪孤鸣莫名判断出他的心情不是很好,正要打圆场,他却自己把话说完了:“怪物若发觉自己生出了人心,那一切就不可挽回了,天允山上那掌,千雪,你还不懂吗?”

千雪孤鸣说不出话来,神蛊温皇的神色姿态都与戏中角色太相似,他一瞬间觉得自己依旧没有从剧中脱身,作为一只被人牵着线的傀儡张开了口,说出了话:

“但是世上哪有真正的怪物呢?”

这句话问出来,他才感觉自己的身体口舌恢复了掌控,又道:“像剧本里那样,那根本不是什么怪物,明明就是不敢面对自己啊,温仔,你可千万不要入戏太深。”

神蛊温皇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终只是摆了一下手,翻过身背对千雪,不再说话了。

 

但神蛊温皇的预测,毕竟还是十分精准。

杀藏镜人,苗疆的命令是示好亦是威胁,任飘渺持剑半途拦杀,千雪孤鸣以为他会留手,他却当真下了手。无双剑身长而纤细,取材自少时三人一同游历的极北之境,煅烧自天下最负盛名的铸剑师,剑锋犀利,剑刃阔薄,刺入心窝只流下细细血痕,拔出时却有千万点艳红喷薄。藏镜人未曾多言,宛若眼前之人不过是个陌生的一流剑客,最终也只低低道:“千雪,无心的亲人,只剩你一个了……”

千雪孤鸣不解,这场一结束他就去找藏镜人,遍寻不得,他又去找温皇,温皇只是垂着眼摇扇子,半晌才回答:

“不用找了,他离开了。”

“为什么要走?只是一场戏而已啊!”

“走了也好,好友,你若不想死,最好也赶快离开。”

千雪孤鸣说不出话,神蛊温皇叹了口气,又道:“蝶梦庄周,庄周梦蝶,不知何者为真,何者为假。千雪,不是入戏太深,而是你我罗碧,本就只是为此而生的灵魂。你若不走,就留下看这场戏如何终结吧。”

 

【冬】 

剧目的终结已经是冬天了。

山中还未封冻,雪却已经绵绵落下,覆盖了屋脊。藏镜人离开后,千雪孤鸣与神蛊温皇之间少有交流,木偶师整日雕刻各种各样崭新的木偶与道具,似正为什么浩大场面做着准备,千雪孤鸣一个人闷在酒窖喝酒,神蛊温皇一个人躺在架子上睡觉,凤蝶终究没有生出灵智,有时千雪孤鸣甚至怀疑:这一切是否只是一场荒诞而离奇的梦?

但这毕竟不是梦而是一场戏,剧本场地与道具皆由神蛊温皇提供,戏的主角理所当然该是他——该由他生杀予夺。千雪孤鸣想起温皇说过的话,酒喝得有些闷,或许他是傻子,但傻有傻的好处,能看到聪明人看不到的地方。

戏如何收场,全凭温皇心意变化,他必须要杀藏镜人么?但他若决意要杀,这场关于“苗疆三杰”的戏码,就是走向无可收拾的极端,很快要迎来凄惨的终局了。他岂会不明白温皇如何想,他的笨不过是笨在不肯不愿不甘心,不想放弃而已。他不愿看见戏里的神蛊温皇执意跳落深渊,更不愿看到那个创造了这一切的神蛊温皇亲手将热闹繁华全数毁去,他不会觉得冷清吗,不寂寞吗?山上什么也没有。

世上哪有什么怪物,不过都是不敢面对自己的托词。

千雪孤鸣喝不下去酒了,坛子一摔,打算去找木偶师摊牌。这举动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味道。

他来到温皇卧房时,木偶师正在灯下修改最后的剧目,睫毛垂下去,眉眼被昏昏红红的烛火一照,竟然有些温柔。千雪孤鸣上了桌子,想要去看剧本,被他挥袖拦住了。温皇眼里含着笑意,却是冷的,那蓝色太暗,千雪孤鸣什么都看不出来。他说:

“好友深夜前来,是有要事吗?”

语气神色与剧中毫无差别,更无意外,好似这尊木偶其实正是他多年相知相交的挚友。千雪孤鸣来时有一肚子话想问他,此时一句也说不出来,半晌才问道:

“你到底打算怎么结局?”

“重要吗?”

“很重要。”

神蛊温皇沉默了片刻,千雪又道:“温仔——那个温仔让我走。”

“……你是该走。”

“可是我不想走!”千雪孤鸣的话紧跟在神蛊温皇之后,语气激烈起来:“凤蝶说过,总要有人陪你到最后,既然我明白了,我也必须要陪你到最后。”

神蛊温皇闭起双眼。

“夜深了,好友。”

千雪孤鸣没来由觉得愤怒,他想说,你又在逃避了,你为什么要回避自己的内心,难道感情在你眼中就那样不堪?那你写下的那些过去,那些从前的情分究竟算什么?他走上前一步,抓住了温皇的袖口,一句问话冲口而出毫无阻碍:

“你不会冷吗?”

两个人都因这句话而恍惚了一瞬,千雪孤鸣在他开口反驳或回避前抢着补充,他想,我这次是把能赌的都赌上了:“都入冬了,你一个人,果真不会觉得冷吗?”

 

这个冬天里,这场戏终究还是完结了。苗王终于与还珠楼反目,北竞王布局落子,苗疆舞台盛大,登台的角色接二连三,任飘渺旧伤未愈,自重重截杀当中冲出,最末一步迎面遇上自己昔日挚友。知交反目,千雪孤鸣却倒戈帮他脱离险境,还珠楼前,二人再相对。千雪孤鸣道:“我没办法帮王兄杀你,也没办法原谅你杀了藏仔,就算是乘人之危也罢,让我这个学过飘渺剑法的人——也领教一下你的剑十一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任飘渺回答。

剑影纷纷而出,凌空直降,犹如山中飘洒的万千雪花,迎上刀者引聚刀尖的星辰之力。刀剑相交的刹那,戏台陡然坍塌,帷幔浸没在烛台当中,火舌自布料边缘舔吻而上,焦糊烟气升起,火焰腾空眨眼已漫过虚渺的楼阁布景,千雪孤鸣想纵身离开,却见任飘渺——和其后的神蛊温皇只是站在火中,静静地不发一语地望着他,脚步就再也迈不开了。火星和烟灰飞舞着,半烧焦的布料碎片和倒塌下来的木头碎块堆在他们中间,呼呼的风声、火焰飞舞声、木头燃烧的开裂声包围了他们。千雪孤鸣看见任飘渺银白色头发已经着了火,厚而阔大的外衣也被吞吐闪灭的火焰吞没了,紫色的眼睛却还是那么冰冷,神蛊温皇脸上带着惋惜,或者那情绪比惋惜还要复杂一些。他如愿了吗?他究竟希望千雪孤鸣离开,还是希望他死在这里呢?千雪转了转念头,想不出答案,说不定温皇自己也不知答案。千雪孤鸣察觉到袖子和手上的炙热灼烫。这场火的确很温暖。他朝着神蛊温皇和任飘渺走去,而他们正站在火势最盛的地方。这场大火确实很温暖,可是那之后的冬天,会有人觉得冷吗?

木偶师注视着这一切,等到火烧尽了、灰飞尽了才转身离去。戏终于没有唱完,但戏中人已做下决定,这结局就不能算作虎头蛇尾吧。

 

有生于无,复归于无,一切回归最初,不过是清清楚楚一片空白,一无所有而已。

 

【春】 

“你看!这里有两个小木偶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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