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流光

写同人是为了让自己快乐。
非原教旨主义者。

自我满足型写手。咸鱼。混乱邪恶。
爬墙很快,谨慎关注,这个号放布袋戏多些。

© 溯流光 | Powered by LOFTER

【天行九歌/非庄】请君三尺剑

虽然写的是非庄但是看起来估计像是无差/粮食向。

剧情是我瞎掰的,小说没看过,动画看完了但是早期剧情忘得差不多了所以不用捉剧情虫捉出来也没用的。“请君三尺剑”本来就是我个人理解中最好的非庄梗所以里面会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个人角色理解(尤其是韩非)。

可能有番外但是谁知道有没有呢好累啊。

 

 

 

 

初雪后天光熹微,紫兰轩回环繁复的门廊下刚下了灯烛,负责掌灯的小厮打着呵欠去睡了,年少的姑娘用绸巾蘸着温水抹脸,点胭脂施水粉,弯着月眉送客人出楼去。把青楼当自己第二个家的韩九公子难得是此时刚醒来的那个,披上床头紫色的外衫,笑嘻嘻地同端水进来的女孩子打招呼,然后敞着怀推开房门。

薄雪披山河,山河像个半遮半掩、半推半就的小姑娘。韩非微微弯着桃花眼,兴致颇好地赏鉴这山河之色,雪气与初晨清气扑怀——“阿嚏!”

韩公子打了个喷嚏。

这下终于知道拢紧紫色貂裘,韩非揉了揉刚出屋片刻便微红起来的鼻尖,浑不在意地循着溅起的雪沫抬眼望去。是卫庄在那里舞剑。

 

韩非听人说过,鲨齿是一把凶剑。饮血无数,妖邪噬主。剑锋锐利,切金断玉,侧刃森气逼人,利牙却犹如凶恶猛兽,缭绕一层浓厚的血腥不祥之气。

妖兵非恶人不能御。

卫庄看上去确实有几分像那些穷凶极恶之辈,尤其是高耸的眉,阴沉的眼,周身冷气恐怕还要退居次位。鬼谷所传剑法精妙,横剑之势大开大合,本该是浩荡磊落的,使在他手中,也无端多了几分犀利残忍,或许有些人与某些剑,生来就适合活在烈火炼狱之中,再将深渊的回望带至这离乱世间。

韩非揣着手站在游廊上,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以卫庄的敏锐知觉,必然早已察觉他的到来,但却旁若无人般继续挥洒着鲨齿剑芒,撩起一地碎琼乱玉,韩非看得就更加坦然了,见卫庄剑法使到好处,纷纷碎雪如被无形之手攒起,在空中凝成一把笔直锋利的巨剑,甚至还拍手叫起了好。

卫庄终于冷森森瞧了他一眼,韩非缩了缩脖子,那人便将目光收回。半空的雪剑因这一眼略微松散,韩非听见身后传来轻盈脚步声,笑意自眉宇之间绽放开来,紫兰轩的主人还未开口,他已然先说道:

“哎呀,紫女姑娘也来了。”眉一挑又道,“卫庄兄,你可千万要争气啊。”

卫庄这次却没看他,剑影与雪花纷纷穿梭在他身法留下的残影之中,鲨齿微弯的剑柄被反手持着,相隔极远,韩非却仿佛见到一线剑光在卫庄浅灰瞳孔前自左至右,缓慢地划过。与此同时,柔软的紫色裙摆在他眼前悠悠一荡,紫女旋身跃出游廊扶栏,腰间软剑朝那道雪痕递去。

鲨齿横扫,有剑意而无杀意,链剑蛇信便在刃上轻轻一触,即刻弹回,紫女同时轻身后撤,雪剑在二人交击之下蓬然炸开,溅了卫庄一肩。

“啪啪”两声,看戏的韩非一边拍着手,一边从廊上绕了下来,站在庭院当中,颇有几分“指点风流人物”的架势。

“紫女姑娘灵矫如蝶,卫庄兄剑势如虹,韩非得观此战,真是福气不浅啊。”

卫庄收了剑式,侧身立在庭中,齐颈雪发因气劲散散飞扬着,他衣上眉上、甚至眼睫上都堆着残雪,黑衣掩在白茫茫中更冷几分,脸色也全然阴沉下来。紫女在他数尺外站定脚步,轻抚着缠回腰间的剑身,不惊也不惧,反倒掩口一笑。

“九公子这么会夸人,索性品评一番方才所见,不是更好?”

韩非踩着薄雪向前走了两步,靴底吱呀作响,雪后天色晴蓝,犹如纯净无暇的干燥布匹,他边走边抬眼望向卫庄,浓墨般的眉舒展着。卫庄冷冷斜着目光看他,黑衣双肩处极平阔,愈发显得身姿挺拔笔直,与负在肩后的鲨齿剑身几乎成为两条完全平行的线,不似恶人,更像一名寒气凛冽的少年剑客。韩非停下脚步,将宽阔袖摆背向身后,他一双桃花眼仿佛永远含着笑意,但在不笑时,又被两条浓眉压了下去,意外地肃然起来。

“卫庄兄师从鬼谷,剑术造诣,像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敢妄加评论。”韩非视线一抬,越过了依旧冷眼瞧着他的卫庄,投向庭院角落一株低矮瘦弱的梅树,顿了顿转道:“不过,乱世出英才,韩非曾经听闻,世上有三种剑。”

紫女静静站在原地倾听,眼中有浅浅笑意。

韩非清朗声线回荡在风月场洁净的楼阁之中:“庶人之剑,曼胡之缨,短后之衣,嗔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

“庶人剑,所说便是好勇斗狠,只为逞一时之快的江湖中人。韩非敬重豪侠,但在此之上,尚有诸侯之剑。”

“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当今天下,诸侯群起,然而持有一柄真正顺四时、和民意的诸侯之剑的国家,却是寥寥无几。”

卫庄依旧不语,紫女却婀娜上前一步,问道:“那第三种又是什么?”

风卷梅枝积雪吹过,暖裘之下华美的紫色衣摆迎风飘荡,韩非仰脸望着忽然喷薄的冬朝初阳,缓声答道:

“那是天子之剑。”

“天子之剑,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出,匡诸侯,天下服矣。”

“汤有天下,周定四海,号称天子。”卫庄声音低沉,又带着几分飘飘的轻藐,“若这便是可以匡定诸侯的天子之剑,如今天下,哪里来的七国征战?”

“卫庄兄说的没错。”韩非微微一笑,眉目间顿时有春日丽色倾流开来,“所以我所说的天子,与当今天子不同,我所说的天下,乃是——一个只有天子、没有诸侯的天下。

“如此,才称得上是天子之剑。”

卫庄终于抬了抬眉毛,深深看了韩非一眼,他目光如切雪利刃,寻常少有人愿意直面,韩非却从来不闪不避,迎锋而上。

紫女在一旁轻笑:“公子高论,只是这三种剑……”

“卫庄兄嘛——”韩非会意,却又背着手远眺,刻意拖了个长音。在卫庄眼神中的压迫意味化作实质之前,才将下文轻松抛出:

“卫庄兄自然是天子剑。”

 

庭中沉寂片刻。一隅梅树无花,只有突兀怪嶒的枯黑枝干,分外可怜,风卷着细雪在地上浅浅回旋,韩非一手空握掩在唇边,咳了咳。

“我这样说当然是有理由的……卫庄兄武艺高强,却不止是一名江湖人,更是心怀天下……”

卫庄一声冷笑,韩非下半截的话便咽回了肚子里。

“你说的庶民剑,执剑者是草莽之辈;诸侯剑,执剑之人乃一国之主。”

韩非垂下眼,沉默了一阵。卫庄却寸步不让般,沉沉话语犹如招招剑式,直取咽喉命门:

“那天子之剑,该由什么人驾驭?”

韩非回答的声音轻下来,却答非所问:

“我曾听闻,鬼谷纵横,所学除了盖世剑术,还有经天纬地之才,一怒则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卫庄兄手中的剑,虽不曾列入名剑谱,却也是名震天下的神兵利器。”

“鲨齿噬主。”

“志不同则道不合,当然会噬主。”韩非毫不在意卫庄那含有警告意味的四个字,继续说道:“卫庄兄为剑,便是可定天下的大才。

“可是韩非之志,不在此。”

 

日日眠花醉柳的韩国九公子志在天下,又不在天下。

秦使归国后,新郑城便迈入了清爽秋日,紫女有时会想起韩非为嬴政践行之时,秦王递来的那只殷切求贤之手。她曾对韩非说过“你需要他,他也需要你”,女人的直觉让她毫无动摇地相信着韩非绝不会入秦,但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她都无法找出自己这种判断的明确理由。

相比执剑者,韩非更适合与一位霸主并立,做那个铸剑之人。

紫女至死也没能解开这个疑问,不过在韩亡于秦,流沙由韩国的“地下执法集团”转为江湖黑暗中的杀手组织后,红莲检点兄长遗稿时,曾发现一卷无名竹简,对照才知,那正是韩非在秦时,上呈嬴政那篇《存韩》之书的底稿。

这年秋季,紫兰轩屡屡遭遇有心之人的暗袭,手段花样百出,防不胜防,频繁时卫庄三更天刚刚杀人回来,紫女四更半又提着灯笼将尸体丢出墙外,目标不用说,自然是取韩非的命。

“姬无夜对我也太看得起了吧。”深秋时韩非还倚在靠枕上打呵欠,双眼下面两团乌青,睡不好是理所当然的,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卫庄能依旧在灯下端正跪坐,脊背笔直,看起来好像每日警惕防备着不知由何处暴起杀气的人不是他一样。

卫庄垂着眼,看横在案上的剑。没人回应,韩非自言自语得无比熟练:

“将军府养的真是百鸟,而不是千鸟万鸟吗。”

这滔滔不绝的刺杀,相比真正的对局行动,更像是泄恨与报复。拼着自损实力,也要让对方不得安生,大有孩童使性,下输了便将棋盘一掀的无赖味道。偏生紫兰轩虽有卫庄这尊罗刹凶神坐镇,应付起层出不穷的小麻烦来却显出人手的不足,若是以韩非皇子的身份调来一支私兵守卫倒是可以解决问题,只是这样一来,紫兰轩也不必开门做生意了。

讨论到最后,还是只能交给卫庄、紫女和弄玉来防范。

故而整个秋天里,韩非面对卫庄时,难得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心理,甚至连刻意的玩笑话都少了。

这场初雪刚刚降临新郑,紫兰轩夜间前仆后继的杀手如被一刀截流般,骤然断了根。

刚开始的几天,众人皆不放心,警戒与防范不减反增,只怕是对手打算用这种方式使人松懈,再搞点儿什么大事情。结果大雨不来,小打小闹也没有,平静冬季犹如韩王宫中结了冰又覆盖上一层深雪的湖面,望上去明晃晃一片静谧安宁,平静得让人心中打鼓。腊日前后,张相家中的公子冒雪而来,五人在紫兰轩几乎是独属于韩非的那间房中开了一场会。

“如此反常的平静,恐怕预兆着一场最为激烈的暴风雪。”站在两扇窗前的张良一身浅翠,犹如迎风伫立的修长青竹,嗓音依旧平稳,在满城夜色当中辟开烛火摇摇的一隅,温润眉宇间却露出几许忧虑颜色。紫女方才为他们掌上灯,又自案上取了一杯酒捧给张良,后者道声多谢,微笑起来:“紫女姑娘又是怎样想的?”

紫女退回席边坐下,目光亦是投向紧闭的窗,此时窗外沉沉夜色当中,正纷飞着一场远胜前日的大雪:

“避无可避,在这座新郑城中,正面对决只是迟早的区别而已。”她边说边为韩非又斟满一杯,问道,“公子呢?”

“紫女姑娘还真是厚爱我啊。”韩非笑着瞄了一眼对面的卫庄身前漆案,只见满满一盏酒半寸未减,韩非轻轻摇晃了一下自己的酒杯,卫庄便察觉到他的视线,慢慢抬起眉毛,投来冰冷的一瞥。

韩非连忙举拳咳嗽了一声,坐在紫女身旁的弄玉忍不住轻笑,他便道:“哎,弄玉姑娘,请帮我思考一个问题,这人若不喝,杯子里的酒是不会自己平白无故消失,对不对?”

弄玉愣了愣,迟疑着看了一眼卫庄,见他无所动,便轻轻点头道:“那是自然。”

韩非举杯喝了一口,又道:“如果杯子不空下来,就不会有人给你倒酒,对不对?”说话间他没有看卫庄,弄玉却不好再答,只是微笑。韩非也不在意,自顾自继续说:

“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有和无彼此相生相成,就是这个意思。所以……”

说到中间,他又卖关子似的顿了一顿,将酒杯放回案上,表情忽然认真起来:

“所以说,要先有所作为,才能博得机会。即使是迟早之事,迟与早,终究还是不同的。”

“韩兄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坐等敌人将阴谋酝酿完成,而是要在这之前,主动出击?”张良皱了一下眉,又很快舒展开,眼中变幻思索着。韩非敲了一下漆案,起身道:

“知我者,子房也。”

“秦使一事后,姬无夜看似已经因愤怒而乱了章法,但心中对彼此实力,还是十分明白。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他已经输不起下一次了。”

张良似用言语整理思绪般缓缓说着,韩非并不打断,只是笑吟吟站着听他讲下去。

“……四公子立场一贯摇摆不定,先前与夜幕暂时合作也只是图利而已,想要确保胜利,一举功成,他势必要求助于其他既稳妥、又足够强大的力量。”

“而有这个能力,又有这个立场与他合作的,就只剩下……”

张良神色微微动容,余下两字,在场五人全已经不言自明了。

韩非一拂袖,转过身来,皓白雪地反照而出的清光穿过窗缝,薄薄染在身后,显得洒脱风流。他闭上眼,语气却格外果决,嘴角挂着自信笑容:

“这,就是我们突破的契机。”

 

话谈完不久,匆匆赶来的张良又顶风冒雪匆匆归去了。时近岁末年关,如相府这等庞大家业,需要忙碌的事情必然不少。依这个道理说,韩非能够不分日夜,一身清闲地泡在紫兰轩,便是九公子斑斑劣迹的最好证明。

弄玉退下后,紫女也先行离去,尚且留在屋中的人便只剩下了靠在枕上的韩非和坐在他对面的卫庄。韩非已经为自己斟上了第三杯,卫庄面前那一盏还是纹丝不动。

韩非夸张地叹了口气。

“就算卫庄兄生我的气,也不要连美酒都一起针对吧,这可是紫兰轩全部藏酒之中我的最……”

“你查出罗网的消息了?”卫庄不客气地打断了韩非的“废话”,顺便投来一个警告的眼刀。“罗网”二字一出,韩非的神色到底认真了些,先摇摇头,又点点头。

“罗网在暗,要查动向恐怕不易,但还有一个人在明,这就容易多了。”

卫庄微微皱眉,这次没驳韩非的面子,主动接了下文:“姬无夜。”

“没错。”

“碧海潮女妖,月下蓑衣客。”卫庄向来冷漠的脸上也带着几分慎重。

“蓑衣客作为夜幕情报首领,至今还没有与我们正面交锋过,隐藏在暗中的敌人,才是最危险的敌人。但是——”韩非话音一顿,面色同样郑重起来,“蓑衣客目标太大,以姬无夜的心智,恐怕不会把所有的赌注压在同一个篮子里,百鸟之中,懂得驯养指挥鸟类的杀手数量不少,难保夜幕不会以此方法传递情报。”

光是找到藏身黑暗的“蓑衣客”,从中截获情报,便足够困难,范围再度扩大到“百鸟”,所需时间心力便几乎不可能完成了。何况姬无夜身负大将军之职,手下所有不仅仅是“夜幕”这支地下组织,更坐拥十万雄兵铁骑,这就代表,这情报不但要自虎口夺得,还要夺得无比隐秘,不留话柄,不能给姬无夜以任何调动台面之上兵力的借口。韩非自然也明白此点,一双桃花眼中难得流露出几分迟疑。

如此细微的心绪变化,卫庄却轻而易举察觉到了,冷冰冰脸色不改,只是蓦地拾起酒杯,仰头喝干了那杯酒,带着些许不耐烦道:

“很有闲心,还是多关注自己的性命比较好。”

与这人相处数月,韩非也早锻炼出了自动翻译的本领,知他所指是少一人后紫兰轩的安全问题,便不禁眉目生动地笑了两声:“卫庄兄这么关心我,我都要不好意思了。”赶在冰冷杀气袭身之前,又连忙严肃下来,起身举着酒杯对卫庄深深一揖。

“那就有劳卫庄兄了。”

耳边只听见轻轻一声冷哼,韩非抬头时,卫庄已经提剑转身而去,只留给他一个渐渐隐没在黑暗中的背影。

和一个呈抛物线轨迹的空杯子。

韩非慌忙一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琉璃杯恰好平稳地落在了他手里。

他唇边眼中皆有笑意,但嘴还是没闲下,一手握着一只酒杯,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抱怨起来:“喝完酒就摔酒杯,到底是什么坏习惯,这可是紫兰轩的杯子啊!算了,我就把这当做卫庄兄独特的承诺方式好了……”

他从不轻易给人承诺。

但也永远不会令人失望。

 

冰皮始解,冻土初融。立春之前,新郑城中的积雪已然消尽了,树梢染上一抹浅浅绿云,是欲吐未吐,探头探脑的初生嫩色。

那次夜谈后,韩非足足有一个月不曾在紫兰轩看到卫庄,包括年夜与上元。除日过后,张良倒是得闲时常过来,与卫庄当日所虑不同,刺杀韩非的“百鸟”一次也没有出现过,看来姬无夜这次确实是在专心致志地搞大事情,故而无心于此。

卫庄回到紫兰轩时看上去有些狼狈,一身黑衣虽然整洁,脸上也不似与墨鸦遭遇归来时沾满了爆炸过后的煤灰,但由不屈不挠翘在额前的几绺白发还是可以看出他这一月中的奔波疲累,卫庄将卷着丝帛的竹筒丢给韩非——那信上带着几分料峭春寒。不肯留给他更多窥看自己的机会,转身便走,鲨齿提在他手中,猛兽噬人多日,向来不沾血的利齿间也免不了留下脏污血垢。

但那把剑愈是经过血雨洗练,愈是凛冽清亮。正如韩非匆匆瞥见卫庄双眼,似雪色下月色上一线森森然的冰刀。

 

万事俱备,计划立即着手实施起来。天地间寒意未褪尽,紫兰轩这夜也格外冷清,屋中只有韩非一人独坐,手中是卷《申子》。

一片黑色羽毛轻轻飘落下来,落在烛上,噼啪一响,化为灰烬。

韩非若未察觉般,依旧读得仔细,甚至轻声念诵起来:

“明君如身,臣如手;君若号,臣如响。君设其本,臣操其末;君治其要,臣行其详……”

窗外檐上传来一声轻笑。韩非不惊不惧,诵读声愈高愈朗:

“故善为主者,倚于愚,立于不盈,设于不敢,藏于无事,窜端匿疏,示天下无为,是以近者亲之,远者怀之。”

檐上人忽接道:“示人有余者,人夺之;示人不足者,人与之。”

韩非一笑放下书卷,隐匿暗中的墨鸦竟也轻轻一跃,推窗而入立在月下,指间夹着一片飘动的黑羽。

“大敌当前,依旧临危不乱,九公子真是好兴致。”

韩非安坐案前,语气轻松:“刚者折,危者覆,动者摇,静者安。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有什么好怕的,要一起喝杯酒吗?”

“多谢九公子盛情招待,不过我想,还是不用了——”墨鸦眸中映着烛火摇动的影子,眼角暗色纹路似流动水波微微一闪,也未见他如何动作,黑羽便如利剑一般疾飞而出,直取韩非咽喉,“我的任务,只是来取你的命。”

烛光一阵猛烈摇动,韩非双目直盯身前黑羽,眼也不眨,似是被这突袭吓得傻了。利风轻啸,尖锐气流瞬息便已逼至他脖颈,如冰冷寒刃激起一片战栗。在被墨鸦一羽断喉之前,韩非忽然任人宰割般闭上了眼。

而后是“铮”地一声响。

黑羽被链剑击开,深深钉入木案当中。

“原来九公子是因为美人在侧,所以才有恃无恐。”墨鸦也未指望能够一击奏效,见到自黑暗当中缓缓走出的紫女,只是扬起嘴角,轻佻声线中露出几分杀意邪气,裹着黑色皮手套的双手一扬,无数黑色翎羽凝在身畔,蓄势待发。

“只是不知道,这位美人能撑过几个回合呢,毕竟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墨鸦话音一落,紫兰轩的窗又是轻轻一响,蓝紫色短发、一身雪白的少年也悄然出现在屋中。白凤表情冷淡,墨鸦却故作出一副惊讶语气: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现在紫女姑娘恐怕也要自顾不暇了,这家伙动起手来,可是比我还要粗鲁的。”

韩非终于掸了掸衣襟,由席上站了起来,依旧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百鸟当中最厉害的两位专程来紫兰轩杀我,真是韩非的荣幸。不过,将紫兰轩作为行动的重点,姬无夜总不会蠢到以为,那封密信现在仍然留在我手里吧?”

墨鸦轻轻吹了一下指间的羽毛,用同样轻松的语气回击:“说到那封信,九公子也不会愚蠢到,胡美人真的能把那封信交到王上手里吧?你现在应该关心的,是那位弄玉姑娘,还有没有命回到紫兰轩。”

韩非面色一变,轻声道:“……潮女妖。”

墨鸦做出一个欣赏的表情,又道:“或者你还觉得,自己可以继续拖延时间,等他回来救你一命?”

墨鸦所指自然是卫庄,卫庄此刻也确实如他所言,不在紫兰轩。他要对付的是另一名更加强大、也更加神秘的敌人——皑皑血衣侯。

血衣侯白亦非此前虽不曾与卫庄正面冲突过,但几次战绩皆是有目共睹,在紫兰轩与罗网的玄翦联手作战时,又因伏兵打断而暂时退走,真正实力至今依旧是深不可测。韩非纵然对卫庄极有信心,也不敢轻言必胜,更何况,依他心中估算,卫庄即便能胜白亦非,也当是惨胜,若是战败……

“相信他,他永远不会让你失望。”紫女忽而柔声开口,链剑徐徐而动,片刻也不松懈地直指墨鸦白凤两人。

紫女这句话与从前所说不同——韩非眨了眨眼睛,神色恢复如常。

“自然,我相信卫庄兄,更相信他的剑。”

拖延片刻,抱着胳膊站在后方的白凤终于皱起眉头,对墨鸦道:“你打算继续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

“我这可是好心留给九公子和知己红颜诀别的时间啊~”口中虽戏谑着,铺天盖地的黑羽却以如疾雨般纷纷扑向两人,墨鸦同时纵身而起,衣袂如巨鸟双翅覆盖而下,白凤则瞬间化作数抹雪影,封锁了另外几个方向。

两人的目标皆牢牢锁定了韩非。

紫女左手猛地将韩非按倒在地,右手软剑挥转,叮叮当当扫落一地黑羽,同时在韩非肩上借力,斜斜纵身跃起,链剑鞭稍点向墨鸦胸前将其逼退,再撤身疾转,臂上衣物仍是被白凤指上的短刺划破,留下一道浅浅血痕。

“没想到美人身手还不错,但带着这样一个累赘,你还能周旋多久呢?”

白凤速度虽快,墨鸦身法却更是飘忽,漫天回卷的鸟羽更是防不胜防。好在室内空间狭小,不利于轻功施展,但紫女护着韩非且战且退颇为狼狈,很快就被两人逼出门外,来到庭院当中。

屋外月色更是清亮,墨鸦与白凤相背,各自立在月光里,一人更显纯净青葱,一人却愈发邪魅妖异。墨鸦依旧把玩着指掌中的黑羽,漫不经心地挑起嘴角:

“九公子若是主动投降认输,说不定还能保住这位姑娘的性命。”

韩非已经是灰头土脸,所幸全身除了一些小小擦伤之外依旧完好无缺,倒是紫女在方才的打斗中,身上留下了几条不轻不重的伤口。

“投降这种大事,让我想想……”韩非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似乎在认真思索着这个可能性,片刻才双眸一亮,颇为欢快地答道:

“我是没什么意见。”

紫女以为他又要开起那些不合时宜的玩笑,侧头要给他一个眼刀时,却愣住了。

韩非笑着抬起袖子,指向对面,墨鸦蓦然警觉回身——

“不过,卫庄兄手中的鲨齿有没有意见,你们恐怕要自己问了。”

 

来人确实是卫庄,手中一如既往提着世人名之为妖剑的鲨齿,鲜红的血源源不绝地由剑身滑落聚拢,流过那些锋利的獠牙,沿着剑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落了一路。好似那些鲜血不是残留在剑上而后流下,好似是剑本身就在淌血。

韩非知道卫庄是好洁的,然而如今,剑客的白发已完全被血染成了红色,黑衣也几乎浸透,那些分不清来自死人还是活人的殷红缠绕着他,束缚着他,灼烧着他,像锁链又像是幽灵,把这个人装点成炼狱烈火里爬出的恶鬼。卫庄脚步很慢,无比沉重又格外平稳,从黑暗处一直走到月光底下,墨鸦与白凤并肩而立,面对着他,一时竟然说不出话。

韩非一声“卫庄兄”险些脱口而出,又咽了回去。

如今卫庄走得近了,韩非才看到他额前似被利刃刺中过,裂开了一道伤口。血沿着眉宇流下,黏在银白的睫毛上,那张冷峻的脸如今只能够看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只有那双眼睛——浅灰的眼瞳,亮过剑锋和雪色的目光依旧清晰。那目光像是被终于血雨开锋,如此清晰,返照着修罗般的凶煞之气。

卫庄将鲨齿平平横在身前,宝剑低低鸣响,聚在剑身之上的血终于止住,却有更多朱红沿着微沉的手腕滴落。他声音压得极低,在这冷清月色之下却又格外清楚:“你们两个,谁想先死?”

静寂一瞬,墨鸦才开口道:“如果,我们都不想死呢?”

卫庄眼也不抬:“那就滚。”

出人意料的是,墨鸦闻言,反倒转着指间黑羽轻轻笑了起来:

“可是,我们也不想走。”

随着墨鸦玩笑般的话,一道悍然刀气突然自他斜后方劈出,庭中铺地的石板应声碎裂开一道笔直裂纹,卫庄灰眸倏然一缩,绽出锐芒,横剑外撩强行接下这一刀。

来的人正是韩国大将军,姬无夜。

 

卫庄与姬无夜硬碰一刀,连连退了几步才稳住脚步,眼中流露出极端的慎重与狂热战意,鲨齿握在他手中,与主人剑心在这一刻完全契合,吟啸振鸣几乎要脱手飞出。卫庄用左手手背抹去唇边血迹,依旧站得笔直,持剑的右手手腕却止不住阵阵颤抖。

他与白亦非对决时,右臂本就受了重伤,方才与姬无夜对拼那一剑使伤口裂得更开,如今右手要抬起也已经颇为费力,遑论与刀势雄浑刚猛的姬无夜对敌。卫庄自知自己伤势,于必须决断的时刻快速做下决断,本就是他所擅长。然而他刚刚将剑交至左手,韩非忽然走上前来,按上了他的肩头。

韩非一语未发,卫庄瞥了他一眼,便不再质疑,任由他穿着那件沾了许多灰尘的凌乱紫袍站到自己面前,对姬无夜高声道:

“没想到这么好的夜晚,连大将军也光临紫兰轩了。”

姬无夜哼笑一声,正要开口,韩非却抢先继续说了起来:“我还以为,大将军这个时候,正在急急忙忙赶往宫中,求见父王,好澄清自己头上通敌叛国的大罪呢。”

犹疑在姬无夜脸上一闪而过,很快又定格在凶恶神色,他又向前走了两步,在这个距离下,只要他想,便可以提起阔背八尺砍刀轻而易举地将韩非砍倒在地。

“早就领教了九公子能言善辩的本事,但只凭一张嘴就想欺骗于我,未免也太看不起本将军了。”

韩非背过手去,微微仰头,姬无夜一身横练功夫最是了得,此刻居高临下,所制造出的压迫感不言而喻,但韩非举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嘴边甚至还有些笑容。

“大将军就这么笃定,潮女妖拦截下的,是那封您向罗网提出合作的密信吗?”

姬无夜嘴角一抽:“难道,你……”

“张相截获姬大将军与秦国私通的秘密情报,认为此等国事实在是刻不容缓,深夜面君,如今——想必已经在父王寝殿之中了吧。”

“……”姬无夜一时说不出话,韩非又道:“对了,我还要好意提醒将军,现在掉头要求进宫,走快一点儿的话,或许还来得及在父王面前为自己辩解一番,若是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姬无夜一阵咬牙切齿,额上青筋突起,猛然沉声道:“九公子!九公子还真是……聪明绝顶的人物,只可惜你到底还是错算了一件事!”

三人之中韩非距姬无夜最近,却反而是立在原地闭目调息的卫庄最先察觉到危险。

“退后!”

喝声出口的同时,卫庄已然左手持剑疾步上前,姬无夜身后的墨鸦两人沉默许久,此刻却突然轻身化影,合力将他拦住。姬无夜高举八尺,狞笑道:“与其现在入宫,不如趁此良机,让本将军——取了九公子的人头吧!”

 

下斩的巨刀挟着沉重风压,猛扑韩非头顶,不似姬无夜所说要取下韩非的人头,更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立劈在此。

然而就在八尺将要劈上韩非头颅时,世界忽然静止下来,更漏水滴凝在半空,春夜泥土融化的声音沉寂,飘飞不停的广袖和长长深衣的下摆都停止飞动,携来浓腻呛人血气的风也被冻结在这一帧画框当中,一切仿佛都化作黑白两色。

天地战栗于那柄突兀现身,漂浮在姬无夜与韩非两人间的破碎古剑。

这不是韩非第一次见到逆鳞剑灵。

这柄古剑与剑中亡灵,多次相救他于千钧一发的危难关头,亡灵没有实体,不会发出声音,死寂的灰白皮肤笼罩在陈旧战甲当中,长长白发在这片连风都抽离静止的空间里飞舞,却诡异地没有发出声音。

他无声地握住了那把早已碎得难以拼合的剑,右手平抬,左手缓慢地抚过剑身。姬无夜眼中全是难以置信的惊愕,还有恐慌,然而这一次亡灵没有出手,他只是轻飘飘地转过身,双手捧剑,将其递到了同样有些惊讶地韩非面前。

韩非蓦地察觉自己的身体能动了。

“你……”他试探着说出一个字,那亡灵却只是纹丝不动立在他面前,交叉的黑布如封印一般遮住双眼,真正的死灵恶鬼静默面对着这把古剑今日的主人——如同相互映照的春日平原与荒凉旷野。

韩非没有说下去,他侧身回头,看了看依旧静止在时间之中的卫庄与紫女。

紫女眼中微有惊讶,更多的是见他脱离危险的安心之意。卫庄正用同平日毫无差别的冰冷目光盯着逆鳞剑灵,还有那把剑。

韩非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广袖之下,惯持刀笔、软弱无力却也修长白净的一双手。

 

——“可是韩非之志,不在此。”

鲨齿已经回鞘,卫庄抱着那把剑,侧身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眉毛上的雪渐渐融化了,沿着眼睑一直流下去,沾湿细密的眼睫。他听见一声轻蔑嗤笑,卫庄说:“那你是志在抱着你的理想,任人宰割么。”

他背过手,卓然立在雪中。那些紫色的光滑绸缎,紫色的华丽貂裘与他最为合衬,好像他生来就该出身尊贵、眠花醉柳、生杀在握,生来就是这世上一等一的公子王孙。可是那些他偏偏又不想要。他眉如狼毫笔锋,眼又如繁花照水,若做个风流闲散人去沾惹红尘,赢得薄幸名存,料也不会有什么麻烦,可是这些他也不想要。

他轻声道:“卫庄兄知道吗?我一直认为,在天子剑之上,还应该有一把剑。”

“哦?”

“以心为剑,以法为剑。韩非之心,便是树起如山的整饬法度,这法,要让庶民不敢为非作歹,高位厚禄者不敢作威作福,即使是天下之主——持天子之剑的帝王,也不能逾越半步。”

“……”卫庄没有作声,只是看了他一眼。他又笑道:

“我知道这很遥远,但我相信卫庄兄,愿意与我同行。”

卫庄只是冷冷哼了一声:“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他自然不会恼,眨眨眼道:“那卫庄兄是答应我,愿意让韩非以此心,借卫庄兄的剑一用了?”

卫庄蓦然抬眼,与他对视了片刻。他望着那道锋利目光,却罕见地有些出神:志不同道不合者不相为谋,那志同道合之人又当何如?纵横之学讲舍与得,足够理性,合乎利益,才能在这离离乱世,相争诸侯中纵横游走,建立不世功业。可是人的血,在变冷之前,始终都该是火热的。

热血、志向、生死——在合作互利的说辞之下,他们其实早就托付给彼此了。

卫庄忽然一抬手,就如同每次丢他的杯子一般,将鲨齿随意抛了过来,然后闲闲抱起胳膊,闭上了眼,任凭他被剑的重量带歪身子,大呼小叫了一阵才稳住身形。鲨齿剑鞘是陈旧铜色,正中竖起两道青绿直线,装饰着简洁而古朴的纹路。他抱着那把剑,以为卫庄会再冷冷警告一句,如“不要让我失望”之类的言语,然而却迟迟没有等到。

那即是代表,有些话不必再多说了。

韩非睁开眼,抬起右手,毫无迟疑,紧紧握上了逆鳞剑的剑柄——剑灵默然退却,自足至发髻,渐渐化为尘雾消散在黑白世界。

然后,轻而易举,极其沉重又极其坚定地向前一挥:

“心之……逆鳞。”

 

九公子从紫兰轩的柔软床帐当中清醒过来,已经是他力竭昏迷的第三日夜晚了。

韩非从床上挣扎下来,外间的紫女第一个走了进来,同时格外好心地为他端来一碗清粥和一杯白水。等他不顾形象地填饱饿了整整三天的肚子之后,面前又出现了盛有温水的铜盆和布巾。

“紫女姑娘真是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韩非发自内心地夸了一句,收获了一个格外温柔体贴的眼刀,便转开话题问:“那日后续如何?姬无夜不会被我打死了吧?”

“那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这句凉森森的话入耳,韩非就看到了抱臂靠在门边的卫庄。他脸色依旧有几分苍白,大约是三日前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但打击起韩非来却已经气势十足了。

姬无夜被韩非以逆鳞击退,连同墨鸦白凤皆受了不轻的伤,所以立即撤离了紫兰轩,三人刚退,韩非就一头栽倒,陷入了昏迷,逆鳞剑也平白无故消失了,就如同突然出现时一样。这些都是紫女后来简要告知韩非的内容。

弄玉在潮女妖手下负伤逃回,而那封密信确实通过张家递交到了韩王手中,但姬无夜第二日便在朝堂之上称自己受奸人陷害,百官在朝上齐齐跪下了十分之九,为姬大将军证实清白,所以最后韩王也只是要求将军府戴罪立功,尽快查出幕后黑手。此次计划最大的收获,便是除掉了血衣侯这个大敌,如今白亦非生前麾下十万大军无人管束,正被朝中许许多多双眼睛悄悄觊觎着。

“这都是卫庄兄的功劳啊!”韩非感叹着,抬头一看却愣住了,“咦?卫庄兄人呢?怎么又不见了?”

 

又过几日,转眼便到了雨水。一场小雨自清晨起便朦朦胧胧罩在新郑城中,在渐渐暖和的天气里缠绵着,增添了几分春意。

韩非已经换下了暖裘,撑着一把伞走出回廊,不经意一抬头,恰好看见卫庄坐在屋檐上。

他在喝酒,没有打伞,沾湿的白发难得安分地贴在鬓边。韩非忍不住冲他高声道:“卫庄兄,喝酒都不带我,很不够朋友啊。”

卫庄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依旧孤傲冷漠,但韩非——韩非当然早就习惯了。所以他吭哧吭哧搬了一架梯子过来,收好伞靠在门前,又冒着小雨踩着湿滑的梯子吭哧吭哧往上爬。

好不容易爬到房檐上,露了头,摆出笑脸同上面的人打招呼:“嗨卫庄兄——”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韩非眼前人影一花,卫庄已经提着他的后衣领子,从屋顶跃了下去。

“……我说,卫庄兄,下次提前打个招呼,给我一个心理准备好不好?”

“不好。”

“那就算了,好酒要和好朋友分享,干脆卫庄兄陪我喝酒,好不好?”

 

雨水日的小雨一直下到夜间,淅淅沥沥的声音,敲打在紫兰轩的屋瓦上,也敲打在这座都城千千万万庶民、官员、贵族的屋瓦上,升腾起一层如烟的薄薄水雾。在这个乱世之中,能得一夜安枕的机会实在太少,所以能睡个好觉时,不如权且先贪这一枕旧梦。

明日是同道还是殊途,相聚还是离散,摇摇欲坠的高楼会不会在烈火中轰然垮塌,崭新的国度又是否真会到来——还是交给明日去忧愁比较合适。

何况这场雨一下,或许明日,春天就真的来到韩国,来到新郑了。

 

-完-

评论(11)
热度(234)
  1. 共1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