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流光

　　王杰希是练过战斗法师号的。

　　刚入手玩荣耀那阵，他和很多很多少年人一样，都被斗神的猪油蒙过心，建的第一个号就是战斗法师。但和那很多很多少年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王杰希做下正式投身电竞行业的决定，选择了微草俱乐部，了解了微草的当家角色，又对魔道学者这个职业做了一段时间的尝试之后，果断地选择了一张崭新的魔道账号卡。

　　而人生的岔路口，有时候就只是那么分分钟的事。

　　王杰希也知道叶秋对战法之外其他职业的了解都很深刻，没见过他用也不会没看过他的攻略帖子，没看过攻略也能凭他在赛场上的丰富经验做出猜想和判断，但迅速输掉第一局之后，王杰希明白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手。

　　他确实很久没用过战斗法师这个职业了，技能不熟，但也不会生疏得太过分。他能够听见叶秋敲打键盘的声音，轻捷而精确，但就无论是就人力之极限猜想，或是凭耳中声音判断，叶秋绝不可能在手速上与他拉开任何碾压性的差距。尽管如此，他的战斗法师仍没能在叶秋的魔道学者扫把下活过两百秒。

　　王杰希没有立刻起来，叶秋自然也不急，边对着窗户吐烟圈边活动了一下手指：“怎么样，没骗你吧？”

　　王杰希没立刻回答，叶秋又道：“哎，也不用太难过，毕竟哥是专业的。”

　　“……”王杰希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也是。”

　　叶秋说不出话了。王杰希心态倒是没那么脆弱，只是想了想叶秋那句“没骗你吧”里面的内涵，认同了一半，另一半却好像鱼骨头一样在喉咙里卡死了，半天也没法直截了当点头，最后只得不置可否。他走了一会儿的神，神游回来看见叶秋塌着两边肩膀趴在桌子上，笔记本往后挪了，烟灰缸摆在嘴前头，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好像刚才那个三分钟就打败了自己的人不是他一样，不由得愣了一下，才想起这人刚从24小时的便利店里被自己捡回家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洗澡吃饭呢。

　　他张了张嘴，很不争气地还是没喊出“叶秋”俩字。

　　“……先吃饭吧，不打了。”

　　叶秋把嘴里的烟抖进烟灰缸里，直起身子看了看王杰希，脑门上仿佛还挂着一个“萎靡不振”的debuff。“真不打了？前辈免费指点，机不可失，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啊。”

　　王杰希心平气和：“我想杀鸡取卵毕竟不合适，前辈休息足了再指点也来得及。”

　　“啧，年轻人就是有自信。”叶秋随手把烟按了，伸了伸背，从椅子里站起来。好像他真比自己大了多少一样，王杰希心里这么想着，也起来了，嘴上却道：“都是现成的菜，你等一下，我去厨房端来吃吧。”

　　说完要走，却被叶秋喊住了，王杰希回头做出一个疑问表情，叶秋靠在书桌边上，身子斜着，很随便地摆了几下手。天早就黑了，居民楼也基本入睡，天上没有星星和月亮，只有通宵不息的霓虹灯，闪烁着穿过敞开的窗，照亮他垂着的睫毛，把一条格子T恤染得五颜六色的，叶秋好像是在笑，但又看不真。王杰希往后退了一步，听见他说：

　　“哎不用了，我不饿，也不早了，洗洗睡得了。”

　　王杰希闭了一下眼睛，心里快要怀疑自己面前这个叶秋难道是什么自带闪瞎旁人眼睛自发光系统的外星人了，脸上还是八风不动：“也行，那你去洗吧，我把厨房收拾一下。”

　　叶秋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抓了抓头发：“麻烦你了啊，小王队长。”

　　“不麻烦，叶队太客气了。”撂下这句话王杰希转身就进了厨房，只留下原地的叶秋，左右琢磨着总觉得“叶队”这两个字从王杰希嘴里冒出来的感觉有点儿奇怪。喊名字不是挺好的么？难道是听林杰这么叫惯了所以改不过口？

　　总之完全没有反省到自己对人家的称呼上。

　　而王杰希把热出来的菜扔回冰箱，洗盘子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手心里潮湿一片，居然紧张得出了一层汗。

　　等他平复了紧张心情，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浴室里的灯光和水声还没停。叶秋离开时把笔记本合上了，但台式电脑的屏幕还亮着，小战斗法师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他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游戏角色死不瞑目的样子，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似乎是被打败了不低落反而有点开心。就在这时水声停了，王杰希也就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退出游戏注销了电脑，又去检查自家的沙发。

　　沙发是年后刚换的，皮料柔软，质量坚实，王杰希把衣柜里备用的被子枕头抱出来，叶秋刚好围着浴巾从浴室里探出个脑袋。本来看上去就不怎么强硬的“斗神”操作者一边闭着眼睛擦还在滴水的头发，一边熟练地按掉了浴室的灯，不胖不瘦的上身显出几分不常见光的宅男白——没擦干的水沿着肩窝向下，流过一条微微发亮的痕迹。

　　“设备不错啊，”正用毛巾来回划拉着额前那几绺头发的叶秋突然开口，“买的？”

　　王杰希心里正琢磨着自己柜子里有没有合适叶秋穿的睡衣，随口回答道：“不然呢？”

　　“厉害啊。”

　　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叶秋说的不是什么家具，而是这套房子，王杰希连忙改口：“房是租的，买不起。”

　　叶秋终于擦完了头发，走过来却没又往沙发上坐，只是站在王杰希身边笑道：“那也快了，用不了几年就能买上。”

　　想了想B市的房价，又回忆了一下这一年接的几家赞助和代言，王杰希觉得不太好说，何况……叶秋站得好像有点儿太近了。他往后退了一步，反问：“这么说叶队有经验？”

　　“啊，”叶秋又撩了一把头发，想了想才说，“经验一般般吧，但眼力绝对是有。”

　　王杰希笑了：“没想到你还转行学过经济。”

　　“生活当中锻炼出来的眼力，那才是火眼金睛。”叶秋拍着他肩膀贫了一句，王杰希这回却笑不出来了。

　　那只手白净、细长、骨节清晰，看得出来一直以来珍重爱惜的痕迹，皮肤还有一点湿，修剪整齐的指甲上也带着些水迹。联盟内的职业选手十之八九都拥有着一双相似的手，论起来他自己也差不到哪儿去，日日看着对着，有时候为了判断手速还要专心致志地盯上三十秒，早就失去了外界人士对此大惊小怪的审美。可是就在那一秒钟一瞬间，他觉得叶秋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好看得惊心动魄，好看得让他外表虽然好好站着，里头却一下子心跳过速缓不过气来，仿佛一个浪头猛然扑到脸上，打翻了他这一晚牢牢抓住死不放手的名叫“理智”的小竹排。他又后退一步，把自己落在叶秋手上的目光强行挪开，心里却仍在反复循环播放着“在荣耀宣传视频里挥舞却邪的是这双手在全明星挑战赛上打得自己不能反击的是这双手刚刚握着毛巾擦头发的是这双手放在自己肩上的也是这双手”，半晌才定下神清了清嗓子：

　　“在这等会儿，我去找套睡衣。”

　　说完就三度借着合理原因不动声色落荒而逃。